【短虐文】 靜思良言

田靜曉在中部偏鄉的光田醫院工作半年了,今天如常的來到查房,沒有想到拉開門的那一瞬間背脊瞬間涼了。那個再也不想見到的男人就站在那裡,前一刻似乎還與躺在病床上的VIP病人對話著,也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臉色瞬間暗了下來。

不知道該怎麼做的靜曉本能的關上門快步逃離。

「妳為什麼在這裡?」

說話的男人叫梁方,那低沉的聲線這輩子都不會忘。只是靜曉真的不知道為何會在這裡再次碰見他。他是她的恩人,而她是他的......仇人。

我認識他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是第一年住院醫師,負責照看住院病人。那時候是在台北最大的醫院,他的父親梁兆寬是我的病人,因為是VIP病房的病人因此我特別用心照顧他。時間久了梁父對我也越發親近,那時候梁方也幾乎天天都會到病房探視梁父,久了也就認識了。

那時候的我,把醫院當家,在寸土寸金的台北醫院附近巷子租了一間3坪大的雅房,只夠擺一張床一張書桌,下雨窗框還會滲水的那種雅房。

我呢,從小成績就不錯,但是父親靠減資源回出生活,母親有思覺思調症,就在我上大學後第一年母親因為幻想有人要殺她拿著菜刀衝到隔壁鄰居家鬧事而被警方抓起來,爾後就被帶到了精神病院居住。

好在學習的過程裡還算順利,我也用不錯的成績從醫學系畢業,進入了醫院,那時候的我選擇的正是精神科。沒有別的原因,單純是因為母親的關係讓我從以前就對精神疾病尤為好奇。

梁父之所以住在精神科病房,似乎是因為他的公司接連經歷了債務危機與合夥人背叛等多重打擊換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梁父住院治療期間,公司也在梁方的操作下穩定了下來,虎父無犬子,梁方的視野格局只能說更勝梁父。然而這樣優秀的男人卻有著一個孝順的心,即使聽說梁父梁母早年就離婚了,但他與雙親的關係都頗為親密。

梁父出院以後還讓梁方送了籃水果來,順便請我在醫院美食街簡單吃個飯。那時候的梁方溫暖,堅毅,他也對我表達了醫治他父親的感謝。

我以為我們的緣分僅止於此。沒想到因為我母親在醫院攻擊其他病患,對方家庭對我母親提告,由於母親的精神狀況免下了過重的刑事責任,但賠償的民事責任仍避無可避。

住院醫師的薪水本來還可以,但是光是負擔我自己的醫院費還有還在讀高中的弟弟的學費就所剩無幾了,工作才第一年根本沒有甚麼存款,爸爸年邁做資源回收一天頂多賺個幾百塊,只夠付生活與公寓房租。

崩潰的醫院輪班生活以及處理母親闖下的破事搞得我心力交瘁,半夜三更索性就在醫院附近的全家一個人悶悶喝著啤酒。誰知道,一個男人突然坐在我左邊將我即將送入口的酒一把奪過。

是梁方。

「田醫師平時教育病患注重身體健康,該不會是怕自己想喝沒酒喝吧。」說完,涼涼的掃了一眼桌上那已經空了的五罐空啤酒罐。

或許是因為我眼下沉重的黑眼圈、也或許是夜色下的我們都與平日不同。我少了醫師的矜持、他也卸下了扛在身上的集團重擔,我們倆就這樣坐在全家互吐苦水。

「這樣吧,我知道妳缺錢,妳之前也算幫過我爸,我可以先暫時幫妳償還妳母親欠下的那筆債務,但是,我的條件是無條件為我爸看病。我爸雖然出院,但是這段時間他的病期一直搖擺不定也不願意回診,如果你願意到家裡替他看看病,那我就當作用這筆錢支付妳的診察費。」

我很驚訝,這樣的條件對我而言很誘人。看病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何況對方本來就是我的病人,但是他願意支出的費用卻是遠超過我的工作報酬的。

他想幫我,但他又怕我有罪惡感。

我看著梁方,心中滿是感激,就好像在快要溺死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丟了一條繩子讓你抓。

也就在那之後我每週去為梁父診察一次,說實在的,住院過後的梁父病情卻沒有我想像中的樂觀。他失眠嚴重,即使公司的狀況早已回穩,在他兒子的掌舵下穩定回血,但一生驕傲的梁兆寬,卻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招受如此大的挫敗與背叛。

我幾乎次次都為他開立一些安眠與血清素,但是他的狀況似乎沒有變好,這也讓我很焦慮,梁方付了這麼大一筆錢為我解決了我最大的困擾,而我卻沒有辦法使他父親回到最初健康的模樣。

但是這一年,我與梁方也越來越近,偶爾去看梁父後他會陪我吃個飯甚至送我回去,在他看見我住的那個三坪大的漏水雅房後更是直接提議住到他家,但是這就讓我有點難為情了,畢竟我是梁父的醫生,突然住進他家心裏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我們誰也沒有說破我們的關係,可關係卻越來越緊密,從一開始的公事公辦的訊息,到後來每天都會和對他發發line說說日常大小事,有好幾次工作到一半時還會分神心想,這就是談戀愛的感覺嗎?但我們的關係也就僅止於送回家的擁抱與親吻,病不再多,但這感覺就足夠令人上癮。

時間又過了一年,那一天我很晚才從醫院下班,一出來就看到了梁方。

天色很暗,他朝我快步走來,雖然很疲倦但我還是想要揚起笑臉。但是他走到我面前卻是抓緊我的肩膀對我吼道:「妳到底對我爸做了甚麼!?」

我整個人沉靜在震驚中。我看著梁方布滿血絲腫脹的眼眶,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卻被他一把打掉。

後來我才知道,這過去一年,我開給梁父的要其實他都沒有吃。或許是蓄謀已久的離世方式,事實上在醫院精神科,護理師餵完藥都要確認病人有沒有藏在舌頭下面,但是因為梁父是出院病人,我也沒有確認他的服藥狀況,梁父就這樣默默地收集了將近一年的藥物,選擇在他被好友背叛的第二年,用極端的方式解決自己的生命。

我想去參與梁父的葬禮,但卻被梁方狠狠地拒絕了。

他看我的眼神,巴不得把我殺了。他對梁父的孝順我是看在眼裡的,原本一個好端端的公子哥放棄了自己安逸的生活,跳進火圈了替父親努力穩住一生打下的江山,為了父親的健康不惜幫醫生償還債務只為了有個醫生可以就近照看父親的狀況。

可沒想到,也是自己一手害了父親,是自己找來的醫生開的藥成了最終害死父親的毒藥。

他沒辦法原諒自己,更沒辦法原諒靜曉。

無論是誰的錯,他都無法原諒。

///

事發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絡了。

我的生活也陷入了一團混亂。身為醫師一生總會免不了經歷比別人多次的生離死別,但那一次有一種我親手害死人的感覺。我發現我好像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接觸病人這份工作對我而言是恐懼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前輩正在詢問有沒有人有意願參與無國界醫師。

無國界醫師聽起來很偉大,但我並不是很有大愛才去的,我是為了活下去,為了逃離這個地方才去的。我第一站被派到了阿富汗,只是去了以後才知道現實比我想像中還要困難,但是在那個生存下去都有困難的兩年,對我而言是真正喘息與獲得重生的兩年。

人家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的,我去是為了找回生命的。

///
兩年後,三十歲了,爸爸因為年邁再也做不了粗重的體力活,我決定回到台灣。

以前的地方我是不敢再住的,索性說服爸爸陪我搬到中部的偏鄉去,一方面跟他說好山好水物價低,生活起來沒有壓力,一方面騙他說我面試的醫院只有這裡面試上了。

回到台灣之後,我終於重回精神科服務。但好在來到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使我不會有觸景傷情的感覺,再加上這兩年都是在做緊急醫療服務,也讓我從當初的創傷中走出來。

我們醫院的精神科其實只有三位醫師,我資歷又最淺,因此就由我照看住院病人。前天VIP病房住進了一個戴阿姨,戴阿姨因為有輕微的思覺失調,聽說家屬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讓戴阿姨住院。

戴阿姨的狀況其實並不嚴重,只是因為用藥的關係一直呈現半昏睡的狀態。

只是沒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梁方。

「妳為什麼在這裡?」

「我不知道......戴阿姨是你母親......」
「怎麼,害死我爸之後,這次打算來害死我媽嗎?」
「梁方!我沒有,我當初也不知道梁父會......偷偷藏藥......」
「妳不知道,妳就是靠著裝可憐當上醫生的嗎?妳以為妳離開台北醫院就可以重新開始當醫生了?妳信不信我讓所有人知道妳曾經害死過病人?」

我的身體輕顫著,低眸垂眼盯著自己腳下的布希鞋,這一瞬間那種羞辱的、悔恨的感覺一擁而上,巴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梁方瞪著憤怒的、質問的雙眼氣勢洶洶的站在我面前,我卻一動不敢動。

「對不起,我會請其他醫師照看戴阿姨,你放心......」
說完低著頭轉身快速跑向走廊盡頭。

///
這一晚的梁方徹夜難眠。

兩年多,當初辦完喪事他也曾偷偷跑回台北醫院想去和靜曉講開。

只是沒有想到,得到的消息就是田醫師離職當無國界醫師去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他是震驚的是氣憤的,彷彿這世界上不應該只有他一個人還在自責當中。

他以為他錯看了田靜曉,沒有想到她是這樣毫無感情、沒有羞恥心的女人。花了好長的時間,他才漸漸釋懷,把自己一頭又栽入了工作裡麻痺自己。只是沒有想到平時住在中部的母親卻不知為何也患病了。

這一次他母親因為出現了幻覺時常跑到警察局去鬧說家裡有人裝監視器,但因為暫時沒有自傷或傷人的跡象,因此警方也無法強制就醫。只是接到電話的梁方還是急急火火的先請助理帶母親就醫住院,今天才有空請假一天回台中看望母親的狀況。

只是這一趟下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出現在診間的醫師竟然是田靜曉。

想到她當初找她這麼久,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麼偏遠的醫院再次遇到她。

///
隔天,來查房地變成了精神科主任姜正浩醫師,梁方看著他,問:
「田醫師不打算自己來看病人了嗎?」

姜醫師四十出頭歲,沒有家室,半生獻給了醫院。靜曉來的這半年來他對靜曉也頗有好感。平日裡靜曉總是能超前完成自己的工作內容,是個有能力也很勤奮的年輕女醫師,這也是第一次靜曉請他幫忙照看病人,他當然一口答應了下來。

現在看著眼前三十出來的年輕小夥子,再回想靜曉昨天那個彆扭尷尬的表情,他在心裡也稍微猜測了一下他們倆的關係。

「沒有,我和田醫師交換了一些業務內容,往後會由我擔任戴小姐的主治醫師,請您放心,我們有完整交接工作內容,不會對戴小姐的照護產生任何影響。」

梁方漠然地打良著面前的男人,眼神裡透露出了一絲危險的探究。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男人又何嘗不是?

陪完母親第三天,梁方從醫院戶外樓梯走下樓的過程又遇到了靜曉。

///
靜曉這兩天很識趣地盡量遠離梁方母親會待的樓層,好在目前VIP病房也只有一位病患,不特別上去的話其實並不會直接與梁方打到照面。

她知道現在的梁方不想看到她,她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辯解都無法將梁父還給他,如果她不再出現在他面前可以讓他稍微好過點,也當是還給他的債吧。

對,還要還債。

她想到當初她之所以算是無後顧之憂地丟下一切去阿富汗,也要感謝他當初幫她幫父的那筆民事賠償。

她對他,真的太多虧欠了。她現在回來了,應該要慢慢還的。

怕搭電梯會不小心遇到他,她決定這段時間都走樓梯上下樓。

她走得慢,走著走著就有點恍神,不知道後方有人悄悄靠近她,等到她發覺,人已經超越了她斜眼睨了她一眼。

這一眼,不算友善,但也沒有多不友善。

被稍微嚇著的她又定格了。

梁方索性在樓間駐定,回過身來看著她。

「我不知道你是抱著甚麼心態還敢出現在我母親的病房,害死我爸不夠想要連我媽也一併害死你才甘願是吧?」

明明事情不是這樣,理性告訴他她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再次見面,好像不帶著刺去刺對方就不知道怎麼與她說話一樣。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靜曉咬著嘴唇不知道究竟要如何開口。

「我......不知道伯母會住院,對不起,我已經請主任來照顧伯母,相信伯母會得到更好的照顧的。」

「更好的照顧?妳看,妳本來就無法好好照顧病人,喔對,我忘了兩年前被妳照顧的病人後來去了殯儀館。」

靜曉握著拳輕顫著,「我很抱歉,對了,當初你替我母親賠償的那些債務,我想盡快還給你,你.......」「你還敢和我提我當初替你母親還的那些錢,我是怎麼幫妳的?妳又是怎麼回報我的!?」梁方激動地打斷了靜曉的話,激動地往前,把靜曉逼得退無可退,背緊緊地貼著樓層間轉彎出的半高矮牆。

「妳想要要把錢還我,那妳想要怎麼把我爸還給我?嗯?拿甚麼還我!!」

梁方激動地衝她低聲吼著。

「梁方,我不是故意害死伯父的,伯父過世我也很難過,我......會盡快把錢還給你。」

誰知,梁方與靜曉的這段對話,都被下一層路過的巧萍護理長聽了進去。

巧萍本來就對靜曉的出現感到滿滿的威脅感,她小心隱藏著對姜主任的喜歡,想著茅坑佔久了總會是她的。她沒有想到,靜曉出現後,姜主任對靜曉的欣賞與照顧會如此明顯。

巧萍轉頭就到了護理站,將她聽到的一切加油添醋的傳了出去,回去後甚至上DCARD匿名的發了一篇文,雖說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文中透漏的"新進的精神科住院醫師",隨便一搜便知道是誰了。很快,網民就開始跑到靜曉的臉書去灌爆留言,甚麼難聽的留言話都有,"朝聖無國界殺人醫師"、"精神科醫師?要不要先自己去吃個藥再出來害人阿?"

疲倦的靜曉下班後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被po上網公審。

很快,這樣的流言蜚語就傳到了院長耳裡。

其實,在這麼偏遠的醫院,只要有人願意來院長幾乎都是張開雙臂熱烈歡迎的。

但是因為此事非同小可,還攸關到了醫院的聲譽,院長只好約談了靜曉。

大概也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是沒有想到梁方比她想的還要不待見她,用這種幾乎毀滅的方式摧毀她投入了大半生的醫療努力。

前一晚把自己埋在枕頭裡哭得不成人形的靜曉,也驚動了年邁的田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靜曉將事情經過告訴了田父。只是因為靜曉始終認為上網po文的是梁方,只會是他,因為也只可能是他。

田父心疼女兒被誤會,也不甘心女兒從小如此努力的一路走過來,竟然在這一刻招受如此大的羞辱和抨擊。但與靜曉談過,他還是很支持女兒暫別醫院的工作,至少等風波過了再來思考下一步。

走進院長室的靜曉看起來很冷靜,這種恬淡的氣質不像正招受網暴的柔弱女子,這一點令院長挺意外的。

「田醫師,不好意思阿,我想你可能也知道今天找你過來的原因,我想大概是有甚麼誤會,還是要院方替你發一篇澄清文,或者你希望怎麼處理比較好。」

院長的立場是覺得事情是該處理,但他也沒想到下一刻,靜曉便低頭遞出了辭呈。

「謝謝院長,真的很抱歉讓醫院招受這麼大的社會輿論抨擊。我想風波短時間不會平息,越是解釋越是解釋不清,剛好我也想要好好休息一陣子。」

無論院長如何努力慰留、想辦法,靜曉都去意已決。

///
另一頭,看著網上事態發展如此一發不可收拾的梁方也是不知所措。

文不是他發的,但是文中所說的內容卻也的確是當天他與靜曉的對話內容,當下明明只有他們兩人。

他點出臉書,看著靜曉頁面中那些瘋狂謾罵的網友突然有種血液倒流的感覺。

他是想要氣一氣她,是想要她也稍微嚐嚐他當初的痛苦,是想要抓著她欠他這點看著她至少還是會出現在他眼皮底下。

幾天前再次見到她,他的情感就是複雜的。一方面又覺得這女人欠教訓,一方面又覺得她還好端端的在這個地方活著,好像有點慶幸,慶幸甚麼?他也理不清。

他也從一開始的責怪到後來的釋懷,理性告訴他,靜曉其實沒有錯,她只是按著醫師的職責為她父親看病。他也知道他對她的情緒可能源自於對自己的責怪、也可能是源自於對父親選擇這樣離開方式的不解。

總之,他並沒有真的想要毀了她。他知道她在那樣的環境裡一路走過來有多麼辛苦。

他想著要不要發個訊息澄清一下文不是他發的,後又覺得罷了,反正接下來幾天他在醫院還有機會碰到她,大不了假裝隨口解釋一下就算了。

只是沒有機會了。

隔天他到醫院的時候,碰到了陰陽怪氣來查房的姜正浩,還遇到了陪著笑臉來關心他母親狀況的院長。

梁方隱隱感到不對,隨口一提:「我和田醫師過去的確有一些糾紛,但是文不是我發的,我跟貴院也沒有仇,不至於無聊到讓網民來抨擊我母親住的醫院。話說回來,讓田醫師過來一趟吧,有些誤會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梁先生很抱歉,我們並沒有責怪梁先生的意思,真的只是來關心您與戴小姐的狀況。不過,田醫師昨天就提出了辭呈,我也知道這當中一定有些誤會,本想著澄清就好,醫師一生難免會陷入這種窘境,但是田醫師看起來是真的需要休息一陣子。」

這下換梁方徹底愣住了。

好不容易出現的靜曉就又不見了。

不知道為什麼,梁方覺得內心有種東西被掏空的感覺。

大家都離開病房後,只留下梁方與戴靜芳。

梁母戴靜芳雖與梁父離婚後與梁方見面的頻率不如梁父與兒子見面的頻率,但母子連心,知子莫若母,這段時間經過藥物控制的梁母也恢復了一些正常的認知狀態。

她感覺出兒子的不對勁,經過剛才雙方的對話過後,她也約略拼湊起了事情的大概。

「梁寶阿,那個田醫師過去跟你在一起過吧?」

「......」梁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說是,那他對她的態度比起曾經的戀人更像是對仇人。
但說不是,那他現在的這個狀態又要怎麼解釋?

梁母默了一會兒說道:
「你爸一生驕傲,也一生執傲。誰也沒有辦法左右你爸的決定,他既然自己選擇了那條路,那就是他自己的決定。你不要自責,更責怪田醫師,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吧!」

好久沒有聽到母親講這麼大一段話,自從母親生病之後,梁方也一直扮演著照顧母親的角色,此刻母親靜靜笑著,緩緩說出這段話時,那種溫暖的感覺,突然讓人有點......想哭。

///
那天之後,靜曉帶著爸爸回到了爸爸的老家,雲林。

爺爺奶奶過世之後,就一直沒有機會回來整理老家。

但是兩人還需要有收入,所以田父到了花生工廠去選花生。

而靜曉就在家裡開起了小型的家庭課後輔導班。

好在自己的學歷掛在那裡,許多雲林私校的父母找不到優良的家教就會讓孩子來和靜曉補補習,左鄰右舍口耳相傳,也紛紛讓自家小孩來跟靜曉學。

與其說自己是老師,更像是陪一群孩子讀書的大姊姊。靜曉雖然不是頂天大美女,但一雙圓圓的眼、笑起來也好看,重點個性也好,家長、小朋友都帶她很好,她也很快就適應了鄉下的生活。

有人問說為什麼不當醫師賺錢,靜曉只是簡單回說想稍微休息一下,大家也都樂意這樣偏僻的地方來了一個厲害的女醫師給小朋友們輔導功課,就也沒有多問。

///
梁方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靜曉。

母親出院之後,因為梁方還需要回公司去主持大局,為了讓兒子放心,戴靜芳決定去北部和兒子一起住。

梁方派了助理去到處打聽田靜曉的去向,半年後她知道靜曉竟然跑到雲林。

知道的當天,他幾乎是放下手邊一切工作就驅車南下。下午四點多,他抵達了靜曉爺爺的老家,裡頭是那種連排的三層老透天,但是入口巷子小到僅能容納一部小轎車單向行駛。他將車子停在巷子口後步行進去。

走過去的過程,他的心跳很快,快到好像快要停止。遠遠的他好像聽到靜曉的聲音,還有一些孩子們吵雜的聲音,真的快要到透天厝門口時他又不敢往前跨,站在那裏猶豫不決。

雖然趕往南下的他已經想到身上的襯衫來到這裡會很突兀,被他刻意換上了平時打高爾夫會穿的POLO衫,但是183的身高配上都市菁英的氣質,無論怎麼遮掩還是格外顯眼。

很快,就有在門口完象棋的小孩發現了梁方。

他們以為是誰的爸爸,但是因為沒有見過,所以想說該不會是有新的小朋友想要來跟靜曉姊姊補習,爸爸先來打聽看看的。

「你找靜曉姊姊嗎?」

梁方眼前盯著三個穿著國小制服的男孩。

「我......對......」

這時,靜曉彷彿從裡頭聽到了門外的動靜,走了出來。

拉開紗門跨出來的那隻腳停頓了許久......

「......稍等......」那雙腳的主人又縮了回去關起門來。

過了約莫3分鐘,一個辮子頭曉女孩出來,拿著一袋信封交給梁方。

手接過信封的梁方有點沒有頭緒。

「這是靜曉姊姊藥給你的,她說不夠的之後補上。」

這下,梁方撐開信封才看見裡頭滿滿的千元鈔票。

看來,這靜曉是以為自己來追債的。

呵,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梁方也沒有將信封退回,只是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對女孩說:「那麻煩妳轉達你們靜曉姊姊,我天天來追債,讓她千萬別躲喔!」

在裡頭聽到這段話的靜曉只感到頭皮發麻。

他當真是要對她趕盡殺絕了嗎?她都已經不當醫師特地跑來雲林隱姓埋名想要好好過日子了,他的出現,是不是想要明天也讓整個村的人都知道她的事,接下來呢?她還能去哪裡呢?

想到這裡,再想著自己在好不容易這裡重拾的新生活新自信,突然又覺得好洩氣,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沒有想到蒨文妹妹剛好回來準備轉達剛剛梁方的傳話,看到低著頭紅著眼的靜曉她急著大喊:
「靜曉姊姊!妳怎麼哭了!誰欺負妳!還是妳哪裡不舒服我給妳看看!」

還站在門外的梁方聽到這句話終於顧不得那麼多,倏的拉開紗門,就看到坐在小椅子上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此時正抱著膝蓋紅著眼眶縮在那。

一瞬間,胸口彷彿甚麼被捏成了一團,難受得令人無法呼吸。

「我......我不是來追債的......妳......妳不要哭......」

聽到這句解釋的靜曉此時才眨著一雙帶著困惑的紅眼看過來。

因為屋子裡還有蒨文以及另外兩個來補習的小朋友,加上外頭還有三個下象棋的孩子,並不適合說話,梁方看了四周兩眼,道:「靜曉姊姊今天人有點不舒服,我來陪陪她,你們好好做作業。」

詫異的靜曉就看著他在客廳的沙發坐了下來,好像真的是來陪她似的。小朋友們聽了梁方這番說詞,就安靜的各自做作業去了,連外頭那三個都進來把作業做完,梁方也充當了一番家教老師給他們訂正完作業,一群小朋友大約在六點左右各自被家中長輩接回家。

等到人終於走光,梁方才走到靜曉身旁。

靜曉默默眼盯著最後一位家長帶走小朋友的背影,她不知道梁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也還沒有準備好用甚麼樣子面對他。

突然間,一股拉力將靜曉拉了過去,靜曉整個人被轉了半圈,對方一手圈住他的肩膀、一手將她的頭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口。

她清楚的感受到對方有力、急促的心跳聲。

「靜曉,我不是來追債的,抱歉,我不該開這個玩笑。當初那篇文章也不是我po的,妳走了以後......我找了妳很久,我很想妳。」

靜曉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抱住她說這些話。

她以為他又要出現,毀掉她小心翼翼建立的堡壘,只因為她不配擁有。因為梁父的事情,她一輩子都應該活在罪惡裡、一輩子都應該在贖罪中度過。

不知道為什麼,靜曉原本緊繃的情緒突然崩潰,委屈巴拉得哭了起來。

梁方慌著低下頭看靜曉的狀況,發現對方哭的一發不可收拾,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只好無論的替她抹眼淚,但是女孩子的眼淚越抹越多。此時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了,從花生工廠下班的田父拉開門看到的就是一個男人還有哭得不能自已的寶貝女兒。

梁方看到田父時,緊張的站直了身體,一時間有點難以解釋這個狀況。「伯......伯父好......」

但是田父看到女兒並不是激烈的反抗這個男人,他猜想他應該不是甚麼登徒子,只是應了一聲走到女兒面前,彷彿沒有看見女兒在哭,語氣自然地說:「爸爸剛剛在工廠吃了東西不太餓,還是看妳要不要出去買點東西來吃吃就好?」

「恩......」

晚上靜曉和梁方來到雲林市區的一間蝦仁羹吃飯,梁方也將當初事情經過和靜曉解釋了一下,由於當初在DCARD發文內容涉及了毀謗,後來有查到發文者竟是醫院裡萬能的護理長—巧萍姊。

梁方表示他陣子想通了,他並不是討厭她,是他將對自己的失職和父親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果歸因於她,他很抱歉。

靜曉聽著,她知道他和她這段緣份看來是想段也斷不了了。

在這麼大的醫院她就剛好顧到她爸爸、她想藉酒澆愁剛好遇到他、她躲到篇相當醫生還會碰到他母親、最後她不當醫生了他還是有辦法找到她。

只是他們倆之間,有太多的虧欠、誤解,一時半刻也不是說放下就放下,說重來就重來的。

「梁方,我的人生裡有過少數的光亮,我現在回想起來,最接近的一次大概是你和我吃完消夜我們牽著手回到我那間會漏水的永和雅房。之後發生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也很難過,只是我也算是得到了懲罰,謝謝你不計前嫌來和我說這些話,但我們終究是回不去了。」

「我沒有要回去哪一個時刻,事實上我們誰也無法抹去這段日子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我不是要彌補你也不是要妳原諒。只是希望妳就當作現在有個人,想要認識妳、追求妳,如果妳還沒有準備好、還有顧慮也沒有關係,但希望妳不要太快就拒絕我對妳的好。」

那天之後,梁方幾乎隔三岔五就會從台北往返雲林。一開始靜曉還覺得有點抗拒,想說他可能過一陣子自己想清楚之後,自己就會放棄了吧。

也因此靜曉對他的態度,始終保持著禮貌客氣但略顯疏遠的距離。甚至每次他下來她都會偷偷將裝了錢的信封袋塞到他車裡,因為他不肯收。

這個舉動倒是讓梁方氣的,還真是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靜曉這明顯劃清關係的舉動讓梁方偶爾感到挺洩氣的。

好消息是,梁方每次南北來回,靜曉為了確認他平安回到台北,給他留了連絡方式。

之前那個被網友灌爆的臉書靜曉早就沒有在用了,用了一個新帳號偷偷關注著以前的朋友。

加了靜曉新帳號的梁方很快開始和靜曉發訊息,但靜曉基本上除了確認他安全到家的訊息會回,其他無關緊要的行程報備她一概不理。

這樣的日子大概又維持了四個月左右,梁方幾乎天天都給他發訊息,那天見完她還開玩笑說自己這樣追七火葬場的生活不知道還有多久,會不會開車回去太累在路上睡著了。

正當靜曉以為她與他的正在慢慢靠近時,突然連續三天,梁方一條訊息都沒有發給她,讓她心中有些緊張與困惑。該不會真的膩了吧?雖然大概也猜到了會是這樣結局,但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盯著手機恍神的靜曉卻突如其來收到梁方撥來的語音通話。

雖然感到莫名但靜曉還是很快地接通了。

「請問是靜曉嗎?」

聽到那頭並不是梁方的聲音,靜曉頓時冒出一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我是梁方的媽媽,不知道你記不記的我。」

靜曉驚訝道:「啊!戴阿姨您好,您怎麼會播電話過來呢?」

「我們梁寶三天前出了個小車禍了,但妳不必擔心,他現在清醒了,只是他這陣子可能比較無法去看你,我想說妳可能會擔心他的狀況,想說跟妳說一聲不要擔心。」

靜曉聽到手機差點沒拿穩。結結巴巴才說出一段話:「三......三天前我還有見過他耶,他......他是......」

「對,可能是疲勞駕駛,自撞分隔島,好在他只是有點腦震盪左手骨折,先在開刀完可能再靜養一陣子就好了。靜曉別擔心,梁寶沒甚麼大礙。」

事實上手術後的梁方昏迷了兩天才醒來,戴靜芳為了不讓靜曉擔心說了謊。

靜曉顧不得一切,問了地點還是連夜北上探望梁方。

打開病房門的那一刻,看到了陪病床早已睡下的戴阿姨,以及側過頭來看向他的梁方。

那個眼神,不是幾天前還熱情如火神采奕奕的梁方,而是手術後疲倦無力的神情。但是在看到靜曉的那一刻,梁方還是努力牽動著嘴角。

這一刻,靜曉多麼希望她可以讓他快點康復。

靜曉走過去安靜的牽起梁方的手,這是這幾個月來梁方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後,她第一次主動牽他,她紅著眼框緊緊握住他的手,怕吵醒戴阿姨她一直不敢出聲。

但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探望過後,靜曉臨時在附近訂了簡單的青年旅館住下,隔天戴阿姨才知道原來昨晚靜曉就來探望過兒子了,戴阿姨的嘴角都差點咧道眼角去。兒子終於不是單戀了,兒子這一回苦肉計算是挨得值得了。

梁方住院這段時間,靜曉也想了很多。自己當初讀了那麼多書,現在在雲林也是因為當初醫院的風波暫時想休息一陣子避避風頭。現在真相也水落石出,梁方與她也早已解開心結,似乎沒有甚麼不繼續當醫師的理由了。

正思忖著要不要回來當醫師時,梁方更是雙手雙腳贊成。她的女孩那麼善良那麼努力,就應該在醫院裡幫助更多的人。雖然當家教老師也挺好,但能夠做一名懸壺濟世的醫師更適合她。

戴阿姨知道後更是高興,直接建議靜曉不要花錢住旅館了,搬過來和梁方一起住,省住宿費又方便聯絡感情。

靜曉一開始是很不願意的,她和梁方才剛和好,如果未來真的與戴阿姨成為婆媳關係,那那麼早就住在一起不是徒增許多摩擦機會嗎?

戴阿姨貌似能猜道女孩子心想甚麼,讓她別擔心,家裡很大,她平時也習慣一個人住,她和他們住不同屋,樓上樓下萍時有個照應,又不會打擾彼此生活。

靜曉知道之後對戴阿姨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同時又十分的感激。

梁方與靜曉同住了以後,他們的關係才算是更加明朗了。

只是剛同居的那段時間苦了梁方,每天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身邊轉來轉去自己卻碰都碰不得,很不得把自己的手卸了,裹著石膏甚麼都做不了。

好在三個月後,順利的拆了石膏。

就在那天,靜曉從醫院下班回家,家裡只留了客廳茶几的小燈,昏暗的燈光讓她看的沒有很清楚,只覺得客廳桌上彷彿放這著東西,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是拆下來的石膏,上面被梁方幼稚的拿奇異筆亂畫了一些圖案和寫了一些字,看到"討厭的鬼東西耽誤我好事三個月"時靜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翻到背面,赫然寫著"老婆大人,我可以親親抱抱妳了嗎?"

瞪著這一段話的同時靜曉突然被一雙大手從背後抱住,嚇得靜曉差點把手上的石膏丟了出去。

大手的主人把頭埋在靜曉頸肩,像變態一樣吸了幾口氣,「終於抱到了」

靜曉紅著轉過身抬起手想要打他,想到他的手才剛好又放了下來。

委屈的梁方微微嘟起唇來看起來好像可憐的孩子。

靜曉笑了一下,抬起來輕輕在他唇上烙下一吻。

不吻還好,一吻道像是開啟了他的開關。

他的唇又倏的按了下來,急切的親吻著她,敲開她的唇與她交纏在一塊。

「不要......慢慢來......」
「已經很慢了,慢了三個月......」

接著梁方就著靜曉的腰將她整人拖往浴室。

浴室裡的浴缸早已放滿溫熱的水。

梁方將靜曉的外衣脫去,靜曉十分難為情,浴室燈光太亮有點無法理所當然的一下與對方坦誠相見。

梁方大概是猜到這層,索性留下浴室鏡子周圍的燈,將頂部大燈關去。

關好燈,回過頭來抱住靜曉。
「不要緊張,我的老婆,妳緊張我會比你更緊張。」說著扶在靜曉背後的手終於是將她最後一層防護給退去。

他抱住她往浴缸裡坐去,剛一邊親吻著她,一邊用手探索著她的身體。他替她按摩、讓她放鬆,好不容易讓她放下了下來,他微微靠著浴缸邊緣,挺出自己早已充血的雄偉,抓著她的手也為他按佛。

「用嘴巴試試看嗎?」
「我不會......」靜曉的臉紅得都快要燒起來了。
「沒事,我帶妳,放輕鬆」
梁方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還蹲坐在浴缸裡的靜曉,
「沒事,嘴巴張開就好。」
靜曉聽話的張開嘴,含住了他的一切.......

那一晚,梁方帶靜曉一窺了她從未經歷過的極樂世界。

///

靜曉與梁方之間發生了無數個巧合,使兩個人的緣分從此糾纏。

靜曉很自責梁父的過世,但往後的很久梁方也努力替她抹去這層心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對得起自我的良心。

誰都不應該為自己的善良感到良心的譴責。

每個努力活著的人都值得被用心對待,靜曉是,梁方是,戴阿姨是,願你我都是。

留言